11/24/1997 作者：報紙
部分政客和陳進興沒兩樣
謝長廷：部分政客和陳進興沒兩樣
有人不願見白案嫌犯留下活口，才將怨氣出在他身上
記者李曜丞／彰化報導
勸說白曉燕嫌犯陳進興棄械投降的謝長廷，昨天上午到彰化為民進黨彰化縣長候選人翁金珠造勢。他感嘆，部分政治人物心靈遭汙染與陳進興沒兩樣；他以生命為陳案出力，如今竟被打成罪人，必要時他將公佈事實真相及內幕。
謝長廷昨天到彰化為選情陷入膠著的翁金珠助選。他提到目前宛如電影「羅生門」般的陳進興投案過程時表示，在各方說法中，以刑事警察局長楊子敬的舊識「陳太太」投書敘述的內容最接近事實。
謝長廷說，先前他不認識陳進興；願意冒著生命危險進入被挾持的南非武官官邸，花了五個小時苦口婆心地勸說陳進興出面投降，只是盡一個市民的責任，根本沒想居功，更沒考慮到選舉的事。他強調，警方花了十六個小時沒辦法解決的事，他只花了五個小時；事成後卻被打壓成罪人，實在太離譜。
謝長廷指出，這些天來他到處助選，談的都是社會文化、心靈改革等議題；但眼見勸說陳進興一事演變成如今的局面頗為痛心，必要時他將說出一些真相及內幕。他感嘆地說，市井小民反而比身居要職的人更有義氣；當今許多政治人物所做所為及心靈受汙染的程度，與陳進興沒有兩樣。
謝長廷也透露，檢警人員招降陳進興時，一度向陳進興表示「投降不一定會死，有活下去的機會」，卻遭陳進興譏笑；他向陳進興直言難逃一死，但是死前有些事仍需陳出面負責及說明，經溝通後陳進興才接受。
謝長廷並說，包括軍火販子及牽涉白曉燕案的很多人，都希望陳進興那天當場斃命或自殺，但陳進興的死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就是有不少人不願見白案留下活口，才將怨氣出在他身上。：7040人質危機驚悚24小時現場重建
本報記者張錦弘/執筆
陳進興挾持南非武官卓懋祺一家五口為人質，使一件國內治安案件演成震驚國際的新聞，陳進興挾持人質這驚悚的廿四小時，究竟與檢警人員如何談判？卓懋祺一家人如何度過危機？陳進興如何從有意自殺到棄械投降？本報採訪多名參與周旋及談判者，並引據多項國外媒體訪問卓家的相關報導，為讀者重建我國治安史上罕見的警匪對峙現場。十一月十八日晚上六時許，南非駐華大使館武官卓懋祺開著「使」字車牌的轎車，駛進臺北市行義路一五四巷官邸的車庫，萬萬沒料到，陳進興早就虎視眈眈在暗處守候，尾隨潛入官邸！卓懋祺一家五口被挾持的驚天動地廿四小時從此展開。
卓懋祺一家人其實遭受無妄之災。陳進興帶著三把手槍和兩百多發子彈，騎機車到一五四巷，原本要挾持卓家隔壁的美國家庭；但潛入後，發現沒人，在附近徘徊觀望，剛好看見卓懋祺的車子，臨時改變挾持對象。卓開車進入車庫後，陳未立刻跟入，他爬過上了鎖的太門，躲了近十分鐘，才穿過一樓專為卓家三隻小貓打開的落地窗進入屋內。
卓懋祺十二歲的小女兒克莉斯汀當時獨自在一樓客廳彈鋼琴，陳進興一進入屋內，立刻用槍指著她，作勢威脅她不准出聲，然後押她上二樓。卓懋祺當時正和廿二歲大女兒梅蘭妮陪著七個月大的男嬰玩耍，卓妻安妮在旁打電腦。
卓懋祺看陌生人突然持槍押著女兒上樓，起初意會不過來發生何事，還以為有人亂開玩笑，因為在他的經驗裡，「台灣並不是一個暴力充斥的社會，我很難相信出事了」。但當克莉斯汀一臉驚懼地告訴地，這名台灣男子就是外頭海報上懸賞的要犯時，他才警覺大事不妙。
不過，陳進興一開始就表明無意傷害人質，只拿出一副手銬將卓懋祺雙手反銬背後，並拿出繩子綁住兩個女兒的手；但他沒綁安妮，讓她繼續照顧男嬰。陳進興接著再綁住卓懋祺及兩名女兒的腳。在七時十五分，陳進興先打一一○給警方說，他已挾持卓家五口，值班員警一開始以為有人開玩笑，沒有當真；經一再確認陳的身分，即通報北投分局。
梅蘭妮同時取得陳進興同意，打電話向英文中國郵報記者包傑生求救，由會講中文的包傑生向警方報案，包報案後，隨即打電話到卓家。陳進興告訴包傑生，他要綁架外國人作籌碼，並提出要求國際媒體採訪、會見妻子張素真及板橋地檢署主任檢察官張振興等三項要求。
這時樓下電鈴響了，是一個約好到卓家賣地毯的商人。他按了幾次電鈴都沒人回，改打大哥大給卓懋祺，陳進興把電話交由安妮接聽。該商人得知卓家五口被挾持後，立刻通知南非駐華大使館二等祕書；對方馬上打電話到卓家，陳進興讓卓懋祺告知對方整個狀況。但因事發突然，加上語言溝通障礙，卓懋祺當時無法轉述陳到底有什麼要求。
北投分局獲報，刑事組長許弘屏率組員及支援巡邏的八名維安特勤警員，趕到現場，混合編組成和陳進興接觸的第一線警力。許弘屏先按官邸門鈴，陳進興大喊「我是阿進仔」，許問說「誰是阿進仔」，陳改答「我是陳進興」，許仍不相信，反唇相稽「你是陳進興，我就是北投許」。
陳被激怒，八時五分砰砰砰自屋內射出一排子彈，許弘屏立刻通報市警局長王進旺及刑大隊長侯友宜，包括刑事警察局、市刑大、北投、士林分局、維安特勤和霹靂小組等支援警力，立刻趕抵現場，自山腰就管制人車進入，沿路開始塞車，大批媒體記者趕到現場，附近民眾也趕到警戒線外旁觀，現場一片混亂。
參與圍捕的員警聽到槍聲，同時臥倒或爬行找掩蔽，但維安隊員卻已找好掩護地點，並在接獲指揮官指示後，身手矯健地交相掩護，從鄰屋圍牆翻進官邸草坪、低身接近大門，其他員警則同時對空鳴槍分散陳進興的注意力，掩護特勤人員的行動，脫了鞋襪的維安隊員無聲無息沿官邸後方圍牆爬入後院，從廚房冰箱上方的小缺口陸續爬進廚房，連同一名刑事組員，五人就在廚房、浴室待命，並不時潛進樓梯間，注意陳有無危害人質的舉動，伺機而動。
陳進興聽到屋外槍聲大作，更加憤怒，把梅蘭妮拉過來擋在前面當人肉盾牌；卓懋祺說服陳由他代替女兒，和陳坐在沙發上，陳左手拿槍抵著卓的頭，右手持槍對準警方可能攻進來的樓梯方向，眼神像隻瘋狗。
八時廿分，侯友宜等高階警官趕到現場後，立刻商借官邸對面的兩棟民房當臨時前進指揮所，並打大哥大進入官邸，安撫陳進興的情緒，取得陳的信任。陳當時還擔心這樣做會造成台灣與南非斷交，侯告訴陳本來就快斷交了，陳說「那還好」，就掛斷電話去喝水。侯不忘交代陳「不要亂來」。
同一時間，丁原進立刻通知臺北市緊急醫療組進駐指揮所，聯絡卓家的家庭醫生傳真一家五口的病歷，獲悉安妮有氣喘病及高血壓，趕緊調派資深心臟內科醫生及兩輛救護車，備妥相關藥物到現場待命。為避免人質遇害、陳進興自焚或自殺，醫療組也請消防車到現場警戒，並在指揮所內佈置一個臨時手術房待命。
根據卓懋祺的說法，九時五十分，警方準備衝上樓梯攻堅。陳一時緊張，先用右手的槍掃射樓梯，當陳也把左手的槍轉向樓梯時，突然走火射穿卓的膝蓋，再穿過坐在沙發下的梅蘭妮的手腕，射入她的腹部。安妮見到丈夫及女兒受傷，急忙用克莉斯汀的毛衣為梅蘭妮止血，再解下卓懋祺的領帶為卓止血。
官邸內突然傳出槍聲及人質的尖叫聲，指揮中心以為陳進興開槍殺害人質，有人主張調動部隊衝入救人，侯友宜主張瞭解狀況再說，迅速跑步到樓下大叫：「阿進，阿進，發生什麼事？」陳答：「槍支走火啦，趕緊叫護士進來救人。」侯靈機一動說：「所有人都怕死了，誰敢進去。」陳說：「那你進來，不准帶槍，否則大家變面（翻臉）。」
侯友宜不顧危險，打破窗戶爬進官邸，對著陳進興喊說：「我要上來了，我沒帶武器。」然後高舉雙手上樓。陳進興對侯友宜搜身三次，說：「你很有膽量。」搜身時，陳摸到侯腰間的大哥大，誤以為是槍，馬上拿槍抵著侯的腹部。侯說：「三八兄弟，那是行動電話，不要那麼緊張好不好，放輕鬆點。」陳說：「一陣大風吹過，還有一隻貓跳出來，我以為員警衝進來，太緊張，槍支走火，傷到人」。侯叫陳不要緊張，沒有他的命令，員警不會開槍。
陳叫侯先背卓懋祺送醫，再背梅蘭妮。侯說：「那個小嬰兒及小女孩，由我一起背出去啦。」陳說「囉嗦啦，不行！」警方將兩名傷者送榮總醫院急救後，侯回到指揮中心向各級長官報告交涉經過。不久檢察總長盧仁發、板橋地檢署檢察長葉金寶趕到指揮所，和丁原進共商對策，為避免第四台現場轉播洩露警方部署，十時卅五分警方請人切斷官邸的第四台天線。
十時四十五分本報取得官邸電話採訪陳進興，他強調不會殺人，但如果讓他太緊張，就沒辦法。刑事局幹員稍後協請本報查明案情，廿分鐘後本報結束採訪。但自十九日淩晨零時十分起，電子媒體輪番打電話採訪陳進興，其中有記者問陳進興「什麼時候要自殺」等尖銳問題，陳一度動怒，大罵三字經。
陳進興接受台視訪問的同時，警方已用直升機把張素真從臺北看守所載到行義路現場指揮所，但陳受訪時卻說他和妻子「緣已盡」、「相見不如不見」。清晨五時許，侯友宜見官邸電話被媒體占線五個多鐘頭，嚴重影響警方預定清晨談判的計畫，再到樓下對陳進興喊話：「你上電視，大打知名度，如果再接受訪問，正事不辦，那我也不管這件事了。」陳說：「好啦，好啦，那我把電話拿起來好了。」
侯友宜再打電話進去，陳進興叫侯幫忙。侯說：「幫你可以，但你要保證絕對不傷害人質，而且很快釋放他們。」陳進興承諾中午釋放所有人質。他接著提及張素真等人被刑求經過，要求對偵辦人員測謊，並問侯：「叫誰測謊比較公正？」侯回說：「叫美國、英國人可以；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測謊結果對你有利，外界也會說是因為你挾持人質我們談條件互相妥協造假，那有用嗎？」陳說：「那算了，但是你要幫我想辦法救我太太。」
侯友宜問陳：「找誰幫你忙？」陳反問說：「你們這裡誰最大？」侯說：「部長最大。」陳問：「那一個部長？」侯說：「就是法務部長廖正豪。」陳搖頭說：「不行，不行，那個人，太正啦，我又不自找死路。」侯說：「那總長好子。」陳說：「也可以，隨便。」侯又說：「不然，找檢察長葉金寶。」陳說：「電視上看到的名字不是他。」侯解釋說「偵辦白案的檢察長林偕得已調走，現在換葉金寶當檢察長。」陳點頭說「原來這樣子，可以啦。」
陳進興接著問侯友宜：「張振興，你認識吧，他跟你一樣都是好人，但是他跟我沒關係，卻被我害到，說我跟他是親戚。我是快死的人，欠他人情總不好，找他來，你看怎麼樣？」侯說：「好啦！」
十九日早晨約七時，克莉斯汀下樓到車上拿父親的大哥大，曾彎腰扭身到車庫門縫下告訴員警：「不要開槍，我們在這裡已有十二小時，你們只知開槍，激怒陳進興。」警方希望她逃出來，她卻說：「我不會離開母親。」又走回屋內。稍後，她還曾和躲在廚房的維安人員溝通，並畫下陳進興所在的現場圖。
七點廿分，張振興開始對陳進興製作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電話筆錄。陳再次承諾，只要張針對他提出的疑點調查，就會釋放人質。九時十分，陳進興讓安妮抱著男嬰在窗口露面，確定人質安全。九時五十分張振興完成筆錄，指揮中心認為訊問合法，問題是找誰送筆錄給陳進興簽名、捺印。
在電話中，陳點名叫張素真送進去，侯友宜提出要求說：「進去一個，就換一個人質出來。」陳答應。十時四十分，張素真和友人陳太太帶著筆錄進入官邸，以因果循環的佛理規勸陳投案，並要陳看完修正筆錄後簽名、蓋手印。十一時五分，克莉斯汀又打開車庫現身，告訴警方「人質安全」後返回屋內。
十一時四十八分，陳進興同意釋放男嬰，張素真抱著男嬰由窗口交給侯友宜，陳當時要求在電視上看到警方發表聲明保證調查白案疑點及張素真等被刑求。
十二時五分，葉金寶、張振興、侯友宜立刻召開記者會，承諾調查陳進興提出的疑點，陳看到電視轉播後說：「我考慮下午四時選擇『吉時』自殺或投案，希望大家不要再打擾我，讓我冷靜思考。」指揮中心人員此時才稍放心。
不過，侯友宜等人擔心陳進興會反悔違反承諾傷及人質。過一會，侯就打電話進去問陳考慮結果。陳說他在電視上看到謝長廷到場，希望請謝進去談談。下午二時，陳進興的岳母帶陳的兩名幼子進官邸，半小時後離開；謝長廷也在此時進入官邸勸陳投案。四時卅一分，謝長廷帶出被陳釋放的克莉斯汀。由於大門都是彈孔，隨時可能倒下來壓到人，兩人爬窗口出來。
下午四時五十四分，謝長廷和監委葉耀鵬二度進入官邸和陳進興對話。陳於五時十六分交出兩把槍給葉，只留一把槍和安妮在現場。五時四十八分，張素真傳話給警方，確定陳要棄械投降，警方總算放下心中的巨石。謝長廷讓陳進興夫婦在房內「獨處」十五分鐘，和安妮在屋內守候。
七時三分，陳進興接受媒體訪問時說「我決定出去對國家社會做一個交代」、「接受國法的制裁」。七時五十四分，陳進興釋放最後一個人質安妮，在張素真、侯友宜等人陪同下步出官邸，走下大門階梯上警車，在短短不到十公尺、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內，等了整整一天的上百名攝影記者紛紛亮起閃光燈，結束震驚社會的人質事件。（本報記者張錦弘／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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